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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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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十一章

再後來, 我如何尋到了自己的道,又如何踏著鮮血走上妖魔主位便也不必多說。再很久之後我如何逆天而行成就神位又是再往後的事情了。

隨著海上升騰的霧氣,我總算漸漸想起了一切,那些因為我晉升神位被遺忘的東西。

原是如此……

當初神子滴血之恩, 對我不可謂不重, 是以我必得用一身鮮血去還他。

那一年的點撥之義, 我也何該要傾盡了一世師徒情才能算清。

原來當初我於往生鏡中一眼便選中他應劫,是我本意, 卻也是天意。

他曾予我新生,我必得用盡一條命才能還他這因果。

這實在是太過久遠的記憶, 我再想起,只覺恍若隔世。

……

天道茫茫, 是我不能亦無法預料的事情。原來我竟和他有這樣一段過往。

迷霧間這一時沈浸,現實不過短短一瞬, 我思緒間卻恍若整整過了百年。

我不由心中五味雜陳。

難怪……難怪……

我恍惚想起,從前晉得神格時, 先有九天重火淬盡塵事,又經天河之水幾度沖刷洗魄, 所謂太上忘情,既然忘情自然要斬斷塵緣,塵緣本早被斷的幹凈, 這些事幾乎是我永不可能再想起來的。

我料想此刻我這忽而的記憶有些蹊蹺, 難免不是他曾用下的那幾顆碧海心作亂。

這東西倒也當真邪門,甚至t能幹涉神明蹤跡。

這因果之力,到底是神明都要敬畏幾分的。

我如今神像破碎, 神格不全,到底被這絲因果鉆了空子。

身上忽而多了這樁塵緣, 我掐算半天,只隱約覺得不好,卻又因為涉及神子,我不敢算得太深,我也怕被發現,因而終是沒算出更多,只心中惴惴。

我只好移步踏上斷線橋去,橋上我顯露神相,那風霜便漸漸小了,原本狂風大作,被我神力影響,最終斷仙橋不敢再刮狂風,只能不甘地下起了雪。

片片雪花落下,我無心拂去。

在雪中,我立於橋上,往下看去,尋覓片刻,終是無法在迷霧中看到他的影子。

我心中稍嘆,再撚指掐算,還是算不出更多,我只得褪下自己一只耳環,這本是我保存著壓箱保命的神器,裏面曾藏了我一絲神魄,因而此物和旁的死物不同。

我如今本體重傷,這一絲神魄對我著實難得,我本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用,但如今卻也不得不用了。

將金燦燦的耳環拋入迷霧之中,我稍稍一揮衣袖,這下那橋下的場景果然變了,只見迷霧之中忽而露出一汪清泉。

那清泉如鏡子一般平靜清澈,漸漸浮現出些許畫面來。

我立於橋上仔細看去。

總算窺得些東西來。

原來在我方才憶起往事的那短短一瞬間,那位神子已經拋卻仙緣,投身下界了,且竟已經輪回了好幾世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之故,他曾服下九顆碧海心,必將在下世歷經九世情苦才能回來。

我這回再掐算,總算知曉了這位神子許下如何的心願。

“……以吾金石道心換一顆……常人的血肉之心。”他撫上心口說。

我聽到這裏,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神子之心,自然不尋常。

天道選用世間最堅韌的金石才融成了這樣一顆不為旁物所動的金石之心。

他卻要用這樣的金石之心去換什麽凡人的普通心臟。

活人換心,乃逆天之舉,神子換心,更是違背天意,還不知要遭受怎樣的天譴。

但九顆碧海心既已服下,這便成了必然會實現的了。

這位神子,也不知道是哪裏想岔了?

竟是瘋了,做出這樣的事。

我開始想到,他為了這麽個凡心,竟當真是抱著死志去的。

這凡間九世,他決然是回不來的。我掐算半天,也算不成他半分生機。

我頗有些急切地往那鏡子似的泉面看去。

……

金石化人心,必得經歷常人所不能經受之情苦。

人世之情多苦矣,親友愛侶皆各不同,只是石心之人本就少情薄情,要令金石心化成人心自然經受的要比旁人更痛更苦。

只見那第一世,神子下世投身在了一位雙親皆已亡故的戰場遺孤身上,五歲那年,孩童幸運地被當地一對頗具善心的富戶收養。

姜家頗有薄產,又見他伶俐,生的冰雕玉琢般,無子的姜氏夫婦將他視若珍寶,孩童從前顛沛流離、風餐露宿,在姜氏夫婦有意的親近下,很快也漸漸和養父母愈發親近起來。

六歲,孩童被先生賜名姜拓,這名字便被一筆一畫記在了族譜裏,從此他便是姜家唯一的小少爺,姜氏夫婦當眾宣告無論日後如何,他必然是姜家唯一的主人,這意味著姜氏夫婦不會再從兄弟叔伯膝下再過繼一個孩子過來了。

因為姜氏夫婦寧願他這個外人來統領姜家,旁人多有爭議,卻都被姜氏夫婦壓了下來,他的名字是被這夫妻二人親手寫進族譜的,從此在無人敢質疑他的正統。

我在境外清晰看到他對姜氏夫婦愈來愈顯出孩子心性,這顯然是因為這個孩子越來越信任這對夫妻的緣故,甚至還只是孩子的他如何不為這樣的恩情動容,想來凡間數年來,他也早將姜氏夫妻二人當作自己的親生父母了。

想來是投身凡間的緣故,神子顯然比仙身時顯得更生動活潑了。

但這可是歷劫渡化之地,自然不可能就這樣簡單輕松過完一世。

果然,在“姜拓”十歲那年,常年不孕的姜氏竟老蚌懷珠生下了一個男童。

從此,“姜拓”不再是姜家唯一的嫡少爺了,他多了一位弟弟,而那才是他父母真正的親生的兒子,是姜家再正統不過的順位繼承人。

曾經歷歷在目的那句“姜拓是姜家唯一的繼承人”,在這個孩子出生後,“姜拓”的地位一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養子到底比不過親生,哪怕從前姜拓再如何是父母的手中寶,在親子出生後的那一刻,姜拓不再是他們最愛的那個珍寶了,他們將自己曾對姜拓的愛,近乎全部地投入到了那個新生的孩子身上,姜拓被漸漸遺忘了。

但姜拓有過失落卻並未因此怨恨養父母和弟弟,甚至見養父母喜愛弟弟,姜拓也十分疼愛這個弟弟。

日子一天天過去,姜拓的才能也愈發顯露了出來。他寫的詩總能叫人驚艷。

姜拓卻終究低估了人心之惡,人心之多變。

姜拓二十歲,參加科舉的那一年,養父母卻用蒙汗藥藥倒了姜拓,將他用來應征府試的詩寫上了小兒子的名字,偷給了府君,府君見詩大驚,於是姜家小兒子的神童之名傳遍了省市。而姜拓因為當日未能參加考試,被罰三年不得應試,甚至被傳不敬府君,名聲有損,很可能一生無緣科舉,十年寒窗卻可能滿腔抱負都難以實現。

姜拓去質問姜氏父母,那二人開始愧疚,哀求姜拓不要將事情說出去。

“你弟弟資質平平,若不能以詩贏得一點名聲,可能這輩子都難以入仕了,我們就這一個兒子,豈能看他一輩子都蹉跎在市井間麽?”

“你從來天資非凡,便、便讓讓他麽……”

姜拓無言,卻還是妥協了。

他甚至疲於告訴他們,這件事對他而言是怎樣的災難,畢竟他早已應允了作詩,卻錯了世間,平白損失信譽,對士子而言,這是難以抹滅的汙點。

但是看到父母期待的眼睛,還有那一桌看上去像是養母許久都未曾給他做的飯菜,他終究沒有說什麽。

此後,因小兒子名聲大噪,越來越多人上門求詩,姜拓不得不被迫為了圓這個謊言,給弟弟做筆替。

他三年不能參加科舉,索性就在家沈寂了三年,這三年姜家小兒子也長到了十三歲,他雖天資一般,卻也在姜氏夫婦的諄諄教誨下,學得了一點東西,年幼就過了童試,也因他寫的詩,愈發聲名煊赫,幾乎無人不知。

姜家下人對姜拓態度也愈發惡劣,曾經姜家那位驚才艷艷的大少爺好似一下子就忽而沈寂了下來。

再無音訊。

直到這年,他參加科舉的考試被扒出是他弟弟寫的,還被揭發出許多他臨摹弟弟詩文的筆跡。

但是那本來就是他寫的。

科舉作弊,是大事,他會被流放嶺南,那裏了無人煙,再無進京的可能。

流放前,姜氏夫婦再次來看了他,帶著那個趾高氣揚看著他的弟弟,他沒有一點愧意,只姜氏夫婦偶爾不敢看他的眼睛。

姜拓甚至沒想過翻案,因為父母親告,在這個生養之恩大過天的時代,沒有人會推翻父母的話,縣官也不會否定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否定,子不教父之過,父母的證詞,就是他最有力的罪證。

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也很簡單,怕姜拓之後揭發他們的小兒子。

因為他們的小兒子才是真正的抄襲者。

隔著牢房,他們帶來了他們做的最後一餐飯食。

旁的姜拓都沒吃,只有一道紅豆餅子,是他剛來姜府時,養母總做給他吃的。

姜拓拿起那餅子吃了兩口。

那夫妻二人眼中愧意更深了。

這一世,姜拓確實歷了親情之苦。

他年少嘗過了親情之好,曾被視為珍寶,卻又終究被狠狠扔到了一旁,當作了敝履。

他最後死在了獄中。

因為他吃了那紅豆餅子,那些菜都沒毒,只除了那張紅豆餅。

姜氏夫婦只在那裏下了毒。

似乎肯定了,他一定會忍不住吃上幾口那小時候他常吃的紅豆餅。

這一世結束。

我胡亂看過,見這一世過去,那金石之心果然被淬化了些許,卻也只是一點,似乎對本體仍未有什麽過多的作用,我不由往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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